世上有一種叫白鷺的候鳥,棲息于海濱、湖泊和濕地,因?qū)Νh(huán)境要求較高,已經(jīng)存活不多,處于瀕危狀態(tài),而羽翼潔白、亭亭玉立,頗受人們喜愛。李白有詩云:“白鷺下秋水,孤飛如墜霜。心閑且未去,獨立沙洲傍。”2019年12月19日,天寒地凍,飛機像一只逆飛的白鷺載著新一批15名援疆骨干,從山清水秀的湖南來到白雪皚皚的天山腳下。
那些天是忙碌的,忙著交接工作,忙著熟悉環(huán)境,我們在剛下過一場并不多見的雪持續(xù)冰凍的吐魯番大地上穿行。從城里到鄉(xiāng)下、從樓宇到曠野,一天兩三個地方四五個項目現(xiàn)場,風塵仆仆、馬不停蹄。初來乍到,我們用白鷺般挑剔的眼光審視著這里的一切,經(jīng)歷的每一幕,腦海里情不自禁跳出一個個詞眼。沮喪。我們暫住的雙城賓館和將要居住的人才小區(qū)都座落在戈壁灘上,家鄉(xiāng)的綠色尚有余暈,眼前真真切切的則是樓房和道路之外一律的黃褐色砂土和光溜溜樹杈,了無生氣,刺痛眼睛。驚喜。驅(qū)車前往大河沿水庫,在冰原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一車人都昏昏欲睡。“看,那只羊!”一聲驚呼,大家的視線全都投向幾十米外的土堆,一只身瘦毛長的羚羊迎著冷冽的寒風在稀疏的草垛上翻撿覓食,總算看到一個活物,而且孤立頑強地活著!禮讓。柴油車喘著粗氣把我們帶向庫木塔格沙漠的深處,沖上一個沙堆,又側(cè)身滑落進谷底,沙堆無數(shù)個,一浪接過一浪。我下車奮力爬上一個高一點的峰垛,舉目遠眺,茫無涯際,這樣浩瀚的沙海,竟仁慈地止步在鄯善縣城邊上。聽當?shù)厝苏f,數(shù)十年來,沙漠未吞沒城市,人類亦未征服沙漠,兩者相安無事。親切。走進維吾爾族村莊,巷道直直的,兩邊房舍方方正正,錯落有致,墻體或黃或藍,色彩鮮艷,賞心悅目。大名鼎鼎的努爾丁書屋外觀并無二致,老先生年過七十邁著驕健的步伐迎了上來,一間大平房,四五十個平方米,四面全是書墻。上墻的都是老人一輩子收藏的紅色書籍、掛畫、像章、雕塑,以建國初期的居多,記錄著革命元勛們與新疆的故事。書屋免費向村民開放,努爾丁也幾十年如一日守護在這里,不厭其煩地向村民講述黨的歷史和革命故事。這一年正是建國70周年,努爾丁少見地兩次進京受到習近平總書記的接見并受領(lǐng)榮譽獎?wù)?。在自家炕上,老人樂呵呵地一碗又一碗地向我們敬酒,喝得我們招架不住,吩咐小孫女跳舞唱歌,儼然陶醉在美好生活的幸福里。
春節(jié)之后,經(jīng)歷一波疫情,全體干部人才披著紅綢緞帶著省委領(lǐng)導的囑托入疆,我住進人才小區(qū),隨即到受援單位市紀委監(jiān)委投入工作。審查調(diào)查是紀檢監(jiān)察機關(guān)的核心業(yè)務(wù),也是挑戰(zhàn)性較大的一項工作。5月20日,在這個看似浪漫的日子,我擔任專案組組長,帶領(lǐng)十來號人著手查辦今年全市第一起留置案件。7月上旬,天氣酷熱,我們到鄯善縣去調(diào)查取證,奮戰(zhàn)19天,談話180多人次,每天奔波于縣直單位、企業(yè)、鄉(xiāng)鎮(zhèn),在太陽底下一露臉渾身直冒汗。一天晚上,送走談話對象,接著又碰頭研判案情,直至凌晨2點,司機也熬不住回去了,辦案人員倒是越聊越精神,返回住所時,有人提議坐了一整天也得活動一下,一公里多的路程不如走回去。萬籟俱寂、燈光昏黃,寬闊的馬路上空曠無人,兩旁的白樺樹迎風沙沙作響、影影綽綽。這里是新疆啊,白天人頭攢動我倒不在意,此時此景我倒有些心慌,但看到兩個同事,都是本地人,還有一個女孩子,都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只好硬著頭皮一起走。抬眼一望,夜空如洗,星光點點,看不到流星急促,也沒有烏云翻卷。就這樣我惴惴地走了20分鐘,司機也趕到了,其實一路上空氣中并未聞到一絲異常味道,想來我的心慌完全是多余的。此時,新疆已經(jīng)有三年零七個月沒有發(fā)生暴恐事件。
工會系統(tǒng)對口援疆我一直在牽線搭橋。有一天吐魯番市總工會陳主席把我邀請過去,一進他辦公室就看見墻上醒目地懸掛著貝勒克其村的產(chǎn)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圖,這個村名是我花了好一陣子才記住的,但一座湖的名字我目光一掃過就點亮了,白鷺湖!我在去年乘坐飛機入疆時就想像著白鷺逆飛,再往前推移,早在2006年前后我在湖南大學讀研究生,閑散時常跑到岳麓書院后面的池塘邊游玩,偶爾會見到三兩只白鷺從密林中躥出,落在池塘的石塊上棲息,陽光灑在羽毛上泛著金光,悠然自得。在那之后,我把自己的QQ名及后來的微信名改為“白鷺泉棲”。我詢問陳主席圖中取名“白鷺湖”的來由,回答是此地為古漁村,自古因有幾畝水面,在吐魯番算是少見,引來白鷺棲身繁衍,故取該名。陳主席還戲說,你的網(wǎng)名與此湖不謀而合,寓示著你是一只尋蹤而來的白鷺,要在吐魯番這片熱土上棲身一段。我平生不迷信,但樂意認了這個緣份。此后,我多次到貝勒克其村調(diào)研,推動白鷺湖開發(fā)建設(shè),并招來幾撥客商到現(xiàn)場考察,終于在11月下旬,引進湖南才俊公司與市總工會、該村及先前幾個分項目的公司達成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成立農(nóng)業(yè)合作社及集團公司,推動該村一、二、三產(chǎn)業(yè)融合發(fā)展,建設(shè)鄉(xiāng)村振興示范點。
時光的車輪駛?cè)?/span>12月,“戰(zhàn)疫”從年頭到年尾,援友們正要松口氣,準備著入疆一周年回顧巡禮。疫情再次爆發(fā),突如其來,狼煙四起,全民皆兵。我參與的疫情防控督導組摸夜出發(fā)趕往托克遜縣巡回督導。進機關(guān)、社區(qū)、卡點、商場、廠礦、農(nóng)戶,所有落實疫情防控的“最后一米”都是我們操心的地方。一天我們驅(qū)車四十公里來到克爾堿鎮(zhèn)。沿途山巒疊起,荒漠依次展開,村落極少,“紅河谷”“怪石林”隱身其間。這里地上種不出什么作物,前幾年還發(fā)生過地震,人口不斷流失,但地下全是煤炭,縣里幾個大型煤礦都在這里,老百姓取暖的錢省了,有的在礦上還謀得生計。我們徑直走進該鎮(zhèn)的克爾堿村,方臉、中等身材、留著板寸頭的村第一書記老李全程陪同。老李對村情很熟悉,對疫情防控也抓得緊,匯報工作如數(shù)家珍。在檢查過消殺配劑房、沿街商店、居家觀察戶后,老李根據(jù)我的口音準確地判斷出我是來自湖南的,他說我們是老鄉(xiāng)。老李是湖南邵陽隆回人,1994年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后選擇到吐魯番交通運輸局工作,一晃過去這么多年,如今結(jié)婚生子扎根下來。他回憶說上個世紀90年代回一趟湖南交通很不便,坐火車一路往東到鄭州再折轉(zhuǎn)南下,一翻倒騰得70多個小時,即便那樣還是能每年回去一兩趟與父親兄弟團聚。倒是這幾年,雖然吐魯番到長沙開通了直航,因擔任村第一書記,肩上的擔子重了,請不動假、離不開身,已有兩年沒回去,父親更加老邁,他心里牽掛帶著愧疚卻無可奈何。在走訪一戶居家觀察農(nóng)戶時,我們屋里屋外地遙相問答,家里一對中年夫婦和兩個成年女兒同住甚是溫馨。老李無不羨慕地說:養(yǎng)兒防老信不得,我這個做兒子的還趕不上你們做女兒的孝順呢!我心里一顫,去年年近八十的老父親聽說我要援疆三年,起初也鬧了一陣別扭,后來情緒才慢慢平伏。
讓我又想起了白鷺,一種挑剔環(huán)境、喜愛潔凈的鳥類,在吐魯番早有棲身之地,故有白鷺湖,這里的白鷺我不知道是不是當年我在岳麓書院后山池塘邊見到的那幾只白鷺的后裔,但可以肯定的是,像吐魯番唯一健在的八千湘女之一胡愛群、克爾堿村第一書記老李,還有為之而來或長或短的援疆干部人才,都是飛過萬重山的“白鷺”,棲身和戰(zhàn)斗在這片火洲大地上?。ㄅ頃詮姟」└澹?/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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